百万大山并非真的有百万座大山，当然也没有人真正考证过这片几乎横亘大陆东西最神秘的区域到底有着多少座山峰，只不过在所有地理志中关于百万大山都记载着几乎相同的一句话——千岭分南北，五峰通天地。意指百万大山将大陆分了南北，其内群山纵横，以五座最高峰为主的五个山脉群落构成了百万大山的主要部分。

百里大枪出生的地方便在百万大山西侧——虎寂峰山脉群落经五川十六河千万年侵蚀而形成的丘陵地带，与山西平原咬合交错在一起的地方。

百里大枪奔出一阵，脚步就慢了下来。借着月光寻了个平坦的大石头，生起一堆火，从包裹里翻出午间从馒头寨中带出来的窝窝头就着火烤烤，大口咀嚼，吃得甚是香甜。

过了不大一会儿，姬凌岳循着火光摸了过来，也不顾百里大枪的目光，一屁股坐在地上抢过他手中的窝头就大口吃了起来，窝头烤的正好，焦香掩盖住了窝头粗糙的口感，吃着别有风味。

“姓姬的，你知道我为啥要杀了那个人不？”百里大枪用木棍扒拉着火堆里的柴火，噼里啪啦的爆出几个火星，映得他黝黑的脸庞有了些红润。

“哪个人？”姬凌岳吞咽了一下口中的食物，接着说道：“那个二当家的？”

百里大枪眼睛盯着火堆，嗯了一声。

“那种坏事做尽的人，杀了也就杀了，哪需要问为什么？”姬凌岳显然对馒头寨的贼人们恨意未消。

百里大枪笑了笑，目光转向姬凌岳，缓缓道：“坏事做尽的人和暗藏祸心的人，哪种更可怕，哪种又更该杀？”

话音一落，四周的空气陡然凝滞，只余柴火燃烧的噼啪声，在空旷的夜色里传出好远。

枪锋在距离姬凌岳面前三寸停下，得益于每日不辍的练习，百里大枪持枪的手很稳定。

姬凌岳好看的眉眼微微下垂，对近在咫尺的枪锋视若无睹，嘴角扯起一丝笑意，缓缓道：“果然没猜错，我们是一样的人。”

百里大枪不为所动，持枪的手臂缓缓蓄力，似乎随时可以推出这一枪，捅烂面前这张好看的脸。

“白氏苦苦经营了八百年的江山，一朝尽毁，如今的天下遍地都是逆天改命的机会，你就甘心永远做一个山大王？还是个不入流的？你应该不知，百里氏已经与翰北的北莽势力联手，这片土地上最终会发生什么谁也不确定，我们联手，让你逆天改命。”姬凌岳好看的眸子紧紧盯着百里大枪，复又说道：“不！不对，你主宰不了自己的命运的，只因你姓百里，北原的百里，十万铁骑便可踏碎山河的百里。”

百里大枪嘴角坚毅的抿起，身形缓缓踞下，似乎下一刻就会暴起杀人。

姬凌岳见百里大枪似乎要动手，迅捷地后仰倒地，姿势难看的滚了一圈后坐在地上，哭丧着脸抱怨道：“我说你这黑煞神，你是榆木脑袋吗？我好歹也是当今姬氏的天骄、未来的家主，你都不给我说话的机会，就要捅死我？你信不信，我家里随便派个供奉过来，就能灭了你这馒头寨。”

百里大枪淡然的目光猛然一紧，早已蓄满力的长枪再没有一丝犹豫，呼啸着刺向姬凌岳。

“哎呀我艹，服啦！服啦！”姬凌岳避无可避，双手索性抱住了脑袋，连哭带骂的大喊大叫。

过了一会儿，姬凌岳犹疑的抬起头，看了看自己的身板儿，没有多出一两个洞，这才放下心来，然而等到抬头再一看，发现大铁枪的枪锋就停在自己双腿之间，只差办寸，他姬凌岳这一支可就断子绝孙了。

姬凌岳手脚麻利的退下锦衣上的腰带，小心翼翼的挂在枪尖上，然后双手抱拳谄媚的说道“方寸锦，我爹在我十岁时送我的宝贝，我送你，这梁子能不能过？”

百里大枪干净利落的抽回铁枪，顺手从枪尖扯下华丽腰带塞在怀里，坐在地上又开始捅咕快要燃尽的柴火，理也不理目瞪口呆犹如看见鬼怪一般的姬凌岳。

“我真他妈判断错误，咱俩不是一样的人，你比我强多了，也比我更不要脸。”

“说说你们姬氏。”百里大枪语气平淡。

“拉倒吧，我还是给你讲讲百里氏吧。”姬凌岳拍打了一下白衫上的尘土，走过来坐下。

“嗯，也行。”百里大枪微微点头，若有所思。

“九大氏族里，百里氏是最为纯粹的军武世家，白氏立朝之初，百里氏时任家主百里胤，也就是你爷爷的爷爷的爷爷的……”姬凌岳掰着手指头查了半天，嘴角一抽，放弃了对百里大枪的精准追溯，接着说道：“总之，就是你的祖宗，率领征北军踏平了整个北原，百里氏当时最出色的十一名子弟，仅是杀虎口一役就战殁了十个，那一战，真是杀得昏天暗地，血流漂橹，如今八百年过去了，杀虎口一带的草原长得都比其他地方茂盛，可见那战场之下埋了多少尸骨。也正是那一战，彻底终结了北莽的国运，白氏才得以在北原站住脚，厉兵秣马十五年后，南下中原，仅用了三年便荡平九州做了皇帝，你说说，你们百里氏是不是居功至伟？”

百里大枪听着姬凌岳的描述，渐渐入了神。他虽然常去镇里听学堂的墙角，但那只讲述圣人之道的先生是断然不会讲这些事情的。

“天下重姓的人多了，你怎么知道我就一定和北原的百里氏有关系？”百里大枪问道。

“哎，你听我说完啊？”姬凌岳被百里大枪打断，有些不爽，继续道：“白氏建国后，分封诸侯，原本将百里氏封在北原，用以震慑北莽的残余势力是必然之选，但不知发生了什么，许是白氏皇帝忧心百里氏兵锋之盛、军威之高，竟然将百里氏封在了京都左近的梁郡，便是连兵权也给剥夺了，你祖宗百里胤多年征战，年事已高，家族中核心子弟也只余下百里青云一人，情知这是白氏皇帝不顾多年交情准备落井下石、鸟尽弓藏，却也没有任何办法，最终受下封赏，在梁郡做了个闲散候爷，没过几年便郁郁而终。”

百里大枪一怔，握了握拳。

姬凌岳继续道：“百里青云，也就是杀虎口生还的那名独子，自老爹死了后就郁郁寡欢，不久便得了痴病，老皇帝明里暗里的派了不少人来查看，最终确认他是真的疯了，也就不再疑心。大晁十七年，北莽残部卷土重来，杀了北原镇守使，大肆杀伐，裹挟着二十万流民绕过百万大山攻入山西平原，老皇帝年事已高，听信谗言，冒失地组织起大军平叛，那一天真是刀枪漫天、旌旗盈野，号称王师百万。然而，指挥之人却是个无能之辈，仅一日一夜功夫，在遗风河中伏而败，损失了大部军力，逃回中州的溃兵队伍绵延上百里！老皇帝得知兵败，一口气没上来，差点儿归天。就在满朝文武争论不休时，你猜怎么着？”姬凌岳笑望着百里大枪，卖了个关子。

“我猜好了。”百里大枪很认真的说道。

“猜好了什么？你倒是说啊？”姬凌岳探询的眼神看着百里大枪。

“你猜？”

“我猜你妹猜！”姬凌岳被百里大枪调戏了一下，有些颓败的嚷嚷，继续讲起了七百多年前的故事。

“那一天朝会，百里青云银盔银甲，在满朝文武的惊呼声中大步上殿，就说了一句话！”姬凌岳有些兴奋的站起来摆了个架势，说道：“他说，征北侯府苟活之人，请为圣上赴死！”